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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节

  裴河宴见她碗头的木耳越堆越多,微蹙了蹙眉。方才没留意,现在看着她吃,才发现她的筷子是会转弯的,一碰到木耳就绕着道走。
  “不爱吃木耳?”裴河宴明知故问。
  了了眉头都快打结了,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咽不下去。”
  这么听来,是真的不喜欢了。
  他重新拿起筷子,把她堆在碗头的木耳一个一个全部夹进了自己的碗里。
  午间有些闷热,斋堂的窗户全部打开,也没过一丝山风。
  了了不知是热的,还是因为他帮她吃了她不爱吃的木耳,耳朵至脖颈皆热得发烫。
  虽然这还不到剩饭的程度,可沾过她的筷子,被她剔来挑去的,也实在算不上清白。她对这种仅限于情侣之间的亲密,尚还有些不太适应,扒着碗沿偷瞧了他两眼。
  被他发现后,了了连耳尖也红透了,彻底不敢看他。
  她这副模样顺利勾起了裴河宴对昨晚那个荒诞梦境的记忆,他垂眸看着碗里的木耳,从未觉得等待有如此难熬。
  午后,裴河宴带了了去了佛堂。
  佛堂位置偏僻,鲜少会有香客走到此处。
  正值午休,佛堂当值的僧人添过灯油后,便先回了群房休息。
  裴河宴将佛龛前供奉水果和香火的桌面用掸尘清理干净,又点了三支清香插入香坛内。
  了了已经选了一个莲花座盘膝坐下,打坐的时间为一炷香起,待三支清香燃完,她便能盖上印戳,去罗汉堂找伺弄花艺的师父做最后一个功课。
  她闭着眼,养精蓄锐。
  没有视觉的时候,听力会格外敏锐一些。她听见佛堂殿旁的门窗被推开,又用木条支起的声音。
  光线涌入,即便她闭着眼,眼皮上的光圈也明亮了不少。
  随即,身旁的蒲团被人轻轻调整了一下,耳边一阵气流波动引起的风拂过又静止,了了感觉到裴河宴在她身侧坐下。
  他同样闭目,轻诵了几篇早课上诵念的经文。
  天气炎热,了了不动也觉得屋外的热气烘烫着在往佛堂内钻。
  她心内烦躁,正蠢蠢欲动时,他诵经的声音如佛印一般镇压而下。起初,语速还是不疾不徐的,但慢慢的,他语速变快,了了逐渐听不懂拗口的经文,只能自得其乐地去捕捉他低沉好听的声线引起的胸腔共振。
  禅修才过了两天,却漫长得像是熬不过去一般。
  早上的时间被无限拉长,凌晨三点开始的一天,至日落时,已令她疲惫得像是过去了两日甚至更久。
  如果在山中清修如此枯燥难熬,他是怎么做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也未改初心的?
  她想着想着,意识困入了深海,沉入了漫无边际的深水之中。
  裴河宴诵经的声音忽然一停,他睁开眼,眼疾手快地托住了了了即将栽向地面的额头。
  他垂眸看了她一会,见她睡得正沉,到底没叫醒她,而是托住她的脸,轻轻地靠在了自己的膝上。
  这两日起得这么早,哪够她睡的。
  他抬眼看了看佛堂之上的佛像,低念了句阿弥陀佛,闭眼冥想。
  她侧着脸枕靠着他的大腿,呼出的鼻息隔着一层薄薄的云纱,如若无物阻隔,一息一缕清晰地像是就覆在他的耳边。
  裴河宴的眼睫微微颤动,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重新定神。
  片刻后,他心烦地睁开眼,低头看她……他从不知他的定力竟如此之差。
  而他膝上,睡得无知无觉,半分不知自己烦人的了了因睡梦正酣,还发出了几声轻轻的鼾睡声,呼噜呼噜的像只餍足的猫,压根不管旁人喜恶。
  裴河宴轻叹了口气,重新闭眼。
  一息过,相安无事。
  两息后,他扬手,将云纱的宽袖盖在了她脸上。
  至此,整个世界彻底清净。
  了了这一觉,直接睡过了两炷香。她在下午暴雨前的雷声中惊醒,醒来坐起时只觉得腰酸背痛,她压根没想自己是如何能安稳睡了这么久的。
  一瞧见外头乌云密布,风雨欲来的,连声说着糟糕,连印戳都忘记让裴河宴盖了,急急忙忙地赶去了罗汉堂。
  闷了整日的雷雨,不等她赶到目的地。半途时,就将她困在了廊下。那暴雨,倾盆而下,直接将她的火急火燎尽数浇透。
  她被迫等待雨停。
  停在廊下避雨时,了了才发现自己路过了地藏殿。
  地藏殿内供着了致生的往生牌位以及她的延生牌,她正想着要不要进去看上两眼时,从殿内迎出了一位小沙弥,对她鞠躬行礼后,伸手做请:“老祖请女施主进殿说话。”
  “老祖?”了了意外。
  梵音寺传承深厚,得道高僧不知凡几,她虽第一时间想到了过云法师,却不敢确信。直到沙弥点点头,再次做请,了了这才迈入殿内。
  过云正在偏殿的书案上落写需供奉的牌位,说是偏殿,但这里放置了不少书册案几,瞧着更像是一间办公室。
  小沙弥引着她入座,又在奉上一杯清茶后,退出了偏殿,留两人说话。
  过云提笔蘸墨,凝神写完了一张往生牌位后,搁下笔,将牌位上的墨迹晾干,这才抬眼看向了了:“几年前,老衲也是坐在这写下了你父亲和你的名字。”
  他见了了的表情不算太意外,便明白她早就知道了。他和了了并没有什么话要说,只是刚才抬眼看向殿外时,见她在廊上避雨,这才让小沙弥把人叫了进来。
  “师祖还要写这些吗?”了了问。
  她这语气就跟“你都退休了怎么还被返聘了”一样,充满了疑惑不解。
  “闲不住,谁日日念经也会觉得枯燥的。”他年岁大了以后,于佛雕一事上力不从心,便再也没碰过。没了喜好解闷,日子确实有点无聊。
  左右无事,过云与她闲聊道:“你这壁画,是出于喜欢,自愿跟你父亲学的,还是为了继承他的衣钵,不得不学?”
  “当然是因为喜欢。”
  “那挺好,喜欢才能长久。”过云又问:“你后来再没去过南啻?”
  了了点头,语气里不乏遗憾:“一直没合适的机会再回去看看。”
  “这好解决。”他把墨迹干了的牌位叠到一处,重新提笔:“你要是想去,我愿意给你写一封推荐信。”
  他这满眼和乐,宠爱小辈的模样令了了逐渐有些看不懂。她捧着茶杯,寻思良久,终问道:“师祖,您能告诉我,您到底是怎么看我的吗?”
  过云还以为她还要一段时间才敢开口问他,他没立刻回答,将手中的往生牌位写完,才反问道:“你觉得我该如何看你?”
  他的语气陡然严厉了许多,虽还不至锋利,但隐约已让人感觉到了藏在话中的不满。
  了了没自作聪明,无论是自我吹捧抬高身价还是自谦自贬,都不讨喜。她思索了一会,才说道:“那可能得看从哪个角度说了。”
  过云轻笑了一声,虽卸下了故意表露出的严厉,但也没如她愿的表现出那么一星半点。
  时间还未到,说这些为时尚早。
  “原本三日后就是他的还俗仪式,他说暂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吧?”他略停顿了几秒,看着了了,说:“他不想你亲眼看着他,脱下僧衣。”
  第一百零五章
  雨后的罗汉堂,连地板缝里都浸着湿意。
  刚下过雨,本该很凉快的天气,却因阳光烘烫了一天,即便是雨后也还蒸腾着一丝长埋在土地里的热意。
  了了戴着手套,跟着师兄用园艺剪修剪花枝时,鼻尖尽是被雨水浇湿后翻涌上来的土腥气。
  她面不改色地剪完一株,用靠在墙角的扫帚把剪落在地的枝叶扫入簸箕中,再翻倒至垃圾桶里,等候统一处理。
  在别的香客还在积极完成功课,争取表现时,她已经摘下了手套,随地坐在了罗汉堂前的台阶上。
  她完成了她的课业量,罗汉堂的师兄并没有因为她做得没别人多就为难她。很干脆地替她盖了章,还提醒了她一句,再不完成打坐就要耽误吃晚饭了。
  了了没做解释,她向师兄道过谢,收起她的功课去藏经阁找裴河宴。
  寺里的路她还不太熟悉,经常走到某座偏殿就要寻附近当值的师兄询问路线。
  藏经阁的大致方位了了还是记得的,在绕了一大圈,还走了点冤枉路后,她顺着画廊找到了藏经阁。
  裴河宴正和藏经阁内当值的小沙弥在摸排藏书。
  他手中捧着厚厚的一沓书目,正逐排逐排的核对着书籍的名称和数量。
  其实这类工作早就可以让电脑系统代劳,但梵音寺每个季度还是会安排一次人工盘点,核查佛经书籍还是其次,主要目的是为了检查书本的状态。
  梵音寺内收藏的古籍众多,不仅有纸张编订的书本,还有不少竹简、木制的遇水易潮的孤本。
  而南烟江气候潮湿,一旦遇上雨季或者回南天,很多书本就极易受潮,需僧人时常维护保养,才能延长孤本的使用寿命。
  了了没擅自进入,她在门口站了片刻,直到小沙弥整理完一个书架从头再来时,才发现门口站了个禅修服饰的香客。
  他不认得了了,见裴河宴还站在木梯上清点书架最上层的古书,这才扬声问道:“这位女施主是有什么事吗?”
  了了指了下裴河宴:“我找他。”
  小沙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裴河宴在听见了了的声音时就已经转过了身。
  他身后就是一扇木窗,拨开云雾重新出现的阳光正透过木窗上的琉璃涌入室内,将藏经阁的一楼灼映得五彩斑斓。
  见了了的神色似乎不太对,裴河宴不动声色的低头嘱咐小沙弥:“你先回去吧,这里我来就可以了。”
  小沙弥闻言点头,也不多嘴,放下了书册就先离开了藏经阁。
  “进来说吧。”裴河宴用朱笔一一勾选掉书目,“我这还没忙完。”
  了了答应了一声,走进藏经阁内。
  她上回来这也是来找他,不过当时直接去的二楼,倒没细看这一楼的藏书……反正看了也不懂就是了。
  了了走到木梯下,也没吭声。只是接手了刚才小沙弥还未放回书架内的书册,一本本按顺序夹入典籍内。
  裴河宴一心两用,边勾兑书册边抽空问她:“是终于想起来忘记盖章了?”
  他不说了了差点又忘了,她从布袋里掏出功课拿在手里,等着他忙完了给自己盖上章。
  裴河宴见状,随手摘下自己戴在腕上的紫檀念珠递给她:“印章挂在背云上了,你自己盖。”
  她接过念珠,拿在手上,一手拎着念珠上的主珠,一手顺着佛珠往下探至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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