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不容乐观:一连两场水战,都输了。
  当地宗族势力纠缠在一起,地方兵多是傅元晋的旧部,难以调令。
  这不是最严重的问题,更为难解的,是兵部从户部要不到钱,户部说今年比去年更困难,国库没钱了。
  打仗消耗的是钱,没有钱,就是拿忠肝烈胆,和身后一家人的命去填窟窿。
  没有几个人做得到。
  打了败仗不要紧,可要是多了,等着卫家的,只会是死路一条。到时与贪墨皇陵一起治罪,实为方便。
  卫陵已然预料到最坏的场面。
  再是卫度闯下的祸事,还未了结。
  皇帝的意思,卫度贪墨出来的三十万两亏空,要卫家来填。
  将信揣进怀里,他从军督局出来时,外面起了大风,迎面刮来一阵尘土,混着哪里飘来的柳絮。
  京城一到这个节气,总是多风。
  乘着夜色骑马回到公府,身上的衣袍已满是灰尘。
  在正院廊下的灯笼光里抖了抖衣裳,又接过丫鬟递来的帕子抹了把脸,卫陵走进屋内,去见父亲。
  母亲退避了出去,他迈步走近那张藤床,看见上面一具老态龙钟的身躯。
  曾经的巍峨如山,如今却变得清瘦。
  铜褐色的一层皱皮上,遍布了往昔战场遗留的功勋疤痕,垂挂在一到天气大变时,便会如同断裂疼痛的骨头上。
  卫旷今日浑身疼得厉害,妻子和女儿来给他按摩,直等到郑丑来为他针灸过后,睡了过去,到现在被唤醒。
  他乏力地在黑暗中睁开眼,望着面前不见面目的小儿子,听到他的低声,是来问他那三十万亏空的事。
  这是皇帝要卫家出血。
  他们也不得不出了,这是放过他那个二儿子的条件。
  “你自己去办吧。若是不够,就找你娘要。”
  他攒下的家业,本也是给儿女的。
  卫旷无奈,最后道:“你大哥那边,不定有人要害他,你在京要盯牢,防着那些人。”
  每一日,父亲都要如此说。
  他也又一次应声。
  “爹,我知道。”
  哪些人,卫陵心里是有数的。
  身边的亲卫,几乎都被派出去盯着那些人了,尤其是六皇子。
  不过几句话,见父亲咳嗽不止,嗓音嘶哑,卫陵去端水来,搀扶他起身喝完,才告退离开。
  到了外厅,又见母亲坐在椅子上,神情不安。
  这些日发生的事太多了,杨毓时时恍惚,不是想在峡州的大儿子,就是想被关在牢中的二儿子。
  她看得出来,丈夫和小儿子每每谈过话,皆是神色凝重的样子。
  这一日,甫一看到小儿子出来,就着急问道:“你二哥何时被流放?”
  “三日之后。”
  卫陵回答了母亲。
  也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一张憔悴昏黄的面容,贵妇人的模样尽失。
  但当今的景况,到底要比前世好得多了。
  卫陵这样想着,与失神的母亲行礼,离开了正院,回到自己的院子。
  *
  与平日一样,更衣洗手后,他一个人坐在外间吃饭。
  饭是热的,也是他喜欢吃的。
  残桌被收拾后,他去往偏房沐浴,水也是暖融的。
  回到屋子,关上门,他却没有回到内室,反而去书案前坐下。
  在一盏挑的幽暗的灯下,再看起那几张送来的战报,思索能尽快结束战争的战术办法。
  也在想如何把那三十万两,拨到峡州去。
  想得多了,久了。
  时刻紧绷的神经,终于发作,他又开始头疼了。
  不停游移转动的瞳孔稍抬,目光凝滞,落在案角摆放的贝壳灯上。
  还差一些,就要修补好了。
  他愈发烦躁暴乱,四处摸索着找药。
  翻箱倒柜地,却小心翼翼地,怕弄出动静,惊醒了睡着的她。
  但许久,都没有找到。
  他有些颓败地垂首,任冷汗从下巴滴落在衣襟。
  陡然想起上一次吃药,是在前日,好似被他放在了榻上。
  他起身的一瞬,觉得眼前有些发黑,站着缓了缓,才挑灭了书案上的灯,回内室去了。
  脚步放轻地,走到榻边坐下来。
  隔着七步的距离,混沌的青色床帐内,她似乎又在侧睡,背对着他。
  在堆放引枕的地方,他稍微翻找了一下,就找到了那瓶褐色的药。
  没有犹豫地,拔出塞子,就要倒出来吃。
  头疼得他快忍受不了了。
  但就在要将掌心的药,往嘴里填去时,帐中蓦地传来了她的声音。
  “卫陵,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头疼的?”
  在窗纸透过的淡薄夜色里,在窗外沙沙的狂风落花里,是那般温柔。
  他一下子就停住了动作,先是有些迷惘,继而猜到今天郑丑过来,她一定问过郑丑了。
  他还有什么能瞒着她呢。
  也不想再瞒着她了。
  况且这是这么多日以来,她第一次主动找他说话。
  于是,过了好一会儿,他眨了眨有些酸的眼睛,低声道:“是在我大哥和爹死后,我去了北疆就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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