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现在想想,他都记不清那些奚落的话了,大抵与爹娘对他的训斥,外人对他的调侃一样。
  只记得很清楚,她笨拙的安慰,维护他被人贬到地上的骄傲。
  从没有谁像她一样,坚定地相信他,认定他不是只会玩乐的纨绔子弟,说他很好。还替他伤心。
  他听着觉得有些好笑。
  当时两人才见过几次啊。
  又那么傻,脚伤了流血,一声都不吭。若非他回头,她是不是要一个人待在那里,哭红眼睛,被漫天大雪给埋了。
  他背起她时,觉得好轻。
  那是他生平第一回 背一个姑娘,她趴在他的身上,一动不敢动,却还问他冷不冷。
  她应该又哭了,泪水都落进他的后背。
  他望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天* 地,不知怎么想起来,好似她刚来公府,第一次相见时,她也是哭的。
  怎么那么爱哭呢。
  后来入职神枢营,不知是向谁证明。或许是被家中催得紧,也或许和她话里一样,自己真不是纨绔子弟,虽比不上两个哥哥,但好歹有点正事做。
  那年除夕宫宴,美酒佳肴,歌台舞榭。
  他厌烦宴会上的那些恭维交锋,只觉无聊至极,到御花园游逛,看到了雪中红梅,忽地想到小琼山的那片梅林,也想到了她。
  她现在是不是一个人在府里。
  不过一个小念头,很快从脑海里滑过去。但他在宫里待得倦了,还不如出去玩,随便差一个太监去与家人说过,就步出了宫门。
  可在那些张灯结彩的街道上,或是三三两两的观看百戏杂技,或是一家人牵着手游玩。
  他们脸上都是笑容。
  他一个人,觉得索然无味起来。
  又一个人冒雪骑马,四处晃荡,最终回到公府。
  他直接回去破空苑,却在园子的路上,听到两个丫鬟说起表姑娘。是春月庭的丫鬟,得了她发的压岁钱,很欢喜。
  他停下脚步,不由想到,她有没有收到新年的压岁钱。
  她一个人来京城,这里没什么其他的亲友。
  他这人虽纨绔些,但对家里人都很好。
  衣袖口袋里有长辈们送的压岁钱,沉甸甸的,可他还是回去院子,从一堆新红封里翻出最好看的那个,重新封了一个红包。
  来到春月庭外,才想起男女有别,终不好进院子的。
  他又要折返回去,打算找一个丫鬟送去给她。
  却一个错眼,看到门里,一盏明煌灯笼下,她就坐在廊庑旁,望着墙角的光秃树木发呆,不知在想什么。
  孤孤单单的,也是一个人。
  他踌躇顿住,不过一瞬,她抬起头,也看到了门外的他。
  一下子站起身,提着裙子跑了过来。
  她跑地太急了,堪要撞上他,又很快站好。
  “三表哥,你回来了。”
  她仰起脸,轻声叫了他,眼眸弯弯的,也亮晶晶的。
  他被她的样子讨喜,弯了下唇,低嗯了声,从袖子里将压岁红包拿出来,递给她,祝她:“新年快乐,岁岁平安。”
  他看到她瞪大了眼,不敢置信一般,怯问:“是给我的吗?”
  “这里还有别人?”
  “拿着。”他说。
  她接了过去,脸都被寒风吹得发红,微微低了头。
  “谢谢三表哥。”
  “进屋子里去,外头风大。”
  转身临去前,他对她说。
  已经走出七步,听到一声“三表哥!”
  他顿步回首,她还站在那里,一身白裙,怀里紧抱着压岁红包,盈着浅泪的明眸泛红,朝他温柔地笑。
  “新年快乐,岁岁平安。”
  深夜雪下,烟花绽放,绚烂了半空。
  ___
  再相见,是十五日后,上元游灯会。
  爹娘在府上,大哥大嫂带着阿朝去玩,二哥跟二嫂带着阿锦阿若,回了孔家过节。
  他无所事事,妹妹缠着要去赊月楼,道今年那里一定热闹得很,说不准那个叫陆松的状元郎要去呢。
  他不喜文墨,不爱读书,自然对春闱没兴趣,更对谁得什么名次不在意。
  只是几日前家中办宴,听说那个陆松竟借住在姜府,姜嫣还对其有意的样子。
  再想到姜嫣的贬低,心下暗嗤。
  春闱还没开考,满城就谈什么状元郎,非陆松莫属,未免太自信些了。
  笑说两句妹妹,到底一起去了赊月楼。
  还有表妹。
  到处都是人,喧嚷欢腾。
  他百无聊赖地,陪她们游逛着,望着眼前的景象,觉得没多大意思,每年都是那些花样,都看了十多年,早腻了。
  不知何时,妹妹与偶遇上的闺友,一起去猜灯谜了。
  留下她与他。
  他这才注意到她停落在那些花灯上,兴致勃勃的目光。
  背靠廊道的凭栏,他对着拥挤的人群,抬了抬下颌,道:“想玩?去好了,我在这儿等你。”
  她望一望那里,又转过头来,望一望他,最终摇了摇头。
  小声说:“三表哥,我不想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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