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正是,”裴云京躬身,“后经属下查证,发现那名家伎出身雅乐署。”
强宗右姓的家伎多由大内雅乐署调教,区区一介陈郡太守府却未必有这般脸面。裴云京凭着一股猜测顺藤摸瓜,果真发现此人曾在雅乐署待过一个月。
“雅乐署,”李令驰思忖一息,脱口而出,“钟离望?”
“大梁雅乐署采天下民风,历朝历代,多少优伶巧伎入世家府中,或作小妾或作家伎,”裴云京追着李令驰的目光,似有隐隐的急切,“他们在主家的前厅后院行走,便是一处耳目!”
李令驰皱眉,他素来不喜莺歌燕舞,这些却很对李令仪的胃口。裴云京这一提醒,正叫他想起代中书府上那几个家伎。
谁叫李令仪在亲兄护佑下多年养尊处优,岭南烟瘴地比之皇城温柔乡,说是云泥之别丝毫不为过。且此次跋山涉水,流放之路苦长,那几个家伎便被李令仪统统带走,聊以慰藉。
“带走的家伎可有短缺?”李令驰恍然大悟,随即换一种问法:“钟离望与此次行刺可有关联?”
“刺杀前月,有名家伎感染风寒而亡。据信差回忆,两人容貌迥异,形神毕肖。还有,”裴云京点头,紧而追问一句:“明公可记得钟离望父亲是谁?”
李令驰眸光暗了暗,临沔伯钟离昱。
临沔伯,临沔王。
“要说大梁慕容皇室,当数这位临沔王最为荒淫无度,也正因此才躲过多年皇室内乱。”裴云京观李令驰神色,滔滔不绝,“当年临沔王与钟离氏偏居师州,受钟离世家靡靡之音所蛊,特地向先帝讨了个临沔伯的爵位,而后又随主上登基得以鸡犬升天。”
“钟离望的父亲讨临沔王欢心,父子一脉,他便也想讨其庶子的欢心,”谜团至此已然清晰,李令驰几乎可以断定,“一个临沔伯还不够,侯爵,公爵,还是说他想攀附更高的权位?”
书房刹那死寂,李令驰言之未尽,两人心知肚明。
更高的权位,便是兵权。
自岭南水师叛出,看来世家不分南北,都想分李令驰手中这杯羹。
“三年前大小姐入主中宫,雅乐署为贺中宫之喜,特谱一曲琴瑟和鸣,”裴云京历历在目,彼时帝后大婚,建康宫正殿之上的领舞有多引百官瞩目,“钟离望手下有个叫薛瑶瑟的,对外乃是异域风情的镇署之伎,对内,应当便是暗桩首领!”
裴云京摆明想要接管这批暗桩,李令驰却不认可,“暗桩死士最为认主,若是贸然接手却不服从,岂非乱了一盘大好棋局?”
“可这棋子敢动二爷的心思,俨然已经不将明公放在眼中,”李令驰的意思是要拿捏钟离望,这便轮到裴云京不能苟同,“这样的人即便捏在手里,也是根恼人的硬刺。”
裴云京提及亲弟,李令驰不由再次恼怒,“那便都杀了!”
“明公,”裴云京低眉劝道:“他们还有用处。”
李令驰抬眸,此刻他杀心已起,若是裴云京没个足够合理的由头安抚,定是要吃牌头的。
“当年谢泓为何力排众议推举当今主上,主上登基之后又为何授意您灭其满门?这些事从明面上难查,钟离望的暗桩情报却正可以派上用场,”裴云京上指皇权,下指百官,明里暗里提醒李令驰,天子御座触手可及,“且当年随咱们而来的世家蠢蠢欲动,有了把柄,也叫他们知道朝堂之上,到底该向着谁说话!”
这两个由头深得李令驰欢心。
等裴云京要跨门而出,李令驰又叫住他。
裴云京皱了眉,不知李令驰是后悔还是有别的考量,“明公还有何吩咐?”
“那刺客背后之主经过查证才知另有其人,”李令驰说一半留一半,“这消息迟早传回铎州,可其他人却是不知。”
裴云京福至心灵,“明公是要借此事敲打谢氏?”
“敲打不够,谢公绰那老东西一只脚踏进棺材,趁他还有一口气,寡人要叫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说着李令驰指向屋外的四方天,“赫连诚一句空口忠心搁了六年,眼下也该让他兑现!”
“属下即刻去办!”
七日后的未时三刻,金谷大街往东一间茶肆,三楼幽静的上房中,郑蕃居高临下,正站在谢元贞面前质问——
“你让我去碰钉子?我前脚刚向主上举荐钟离望,后脚他便被护军大人以豢养死士,意图谋害当朝命官家眷为由绕过三审七决的流程处死,”郑蕃细长的兰花指颤抖,几乎触及谢元贞的鼻尖,“你害得我险些被主上弃用!”
郑蕃克制嗓音,给彼此留了仅有的几分情面,不过说是险些,眼下他几乎是被彻底弃用。永圣帝罚他去御马厩事洒扫,这偌大的皇城,御马厩与建康宫一南一北,郑蕃几乎没有再见到永圣帝的可能。
且钟离望一死,郑蕃得罪的远不止永圣帝,李令驰断然不会无缘无故处置一介太乐令。郑蕃辛苦耕耘多年,如今平步青云梦断,他反倒成了临沔钟离氏与护军大人的眼中钉。
这梦换了地方,说不定得去黄泉路上接着做。
“中常侍,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谢元贞神色淡淡,听他诉苦詈骂,专心细抿手上这盏茶,“眼下这点委屈也受不得,来日如何得享富贵荣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