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鬼哭神嚎
寂静的黑暗中,那如冰似霜的诡异笑声令人芒刺在背毛骨悚然。明楼虽大,却只有一个出口,说白了就是个样子货,从外边看一重接一重、层层迭迭似是千门万户,其实里面的构造却很简单,几乎不存在死角,而人就是这样,越是看不见,心中越是没底。
一会儿的功夫,众人身上便已是冷汗涔涔,倒不如与那巨蟒、巨虫搏斗却也落得打个痛快。封门仙性烈如火,最受不得煎熬拖延,眼看鹧鸪哨和陈玉楼束手无策,她干脆一个挺身踩在楚门羽的肩头,攀到了离墙角最近的一块石碑顶上。刚刚骑到碑顶,她就发觉头上有片红光晃动,抬眼而望,只见头顶的斜上方一个长袍大袖的红衣女子,袍子里面没有脚,衣服里空空荡荡的,紧紧贴着殿堂高处的墙角,好像仅是件空衣服悬在半空,晃晃悠悠悄无声息地悬在殿堂穹顶之上。
殿中黑暗,正殿挑高又高,殿顶黑暗无光,红衣女子隐于暗处,像是用绳吊住脖子挂在大梁上的,封门仙打了声清脆的口哨,张门治提起火把抬头一看,见了那女子身上的衣服便全明白了。
“雕虫小技而已,诸位休惊,劳烦楚兄将这傀儡射下来,我再与诸位详论不迟。”
楚门羽闻言向梁上连发两箭,黑暗中只听得“砰”的一声,“红衣女子”便轻飘飘地应声落地,听动静竟还不如一个小儿重,怪不得张门治说那是个“傀儡”。
殿中黑暗,一群人凑在一起,终于在火光下看清了这东西的全貌,只见一身红色大袍,袍子里空荡荡的,下面也没有脚,好像是件空袍。高高竖起的领口下,藏着一颗血淋淋的女人头,脸部被散乱的长发遮盖,只露出中间的一条窄缝,脑袋低垂向下,“脸”白得瘆人,似乎化了很浓的妆,施了厚厚的一层粉,两腮还涂了两片大红的胭脂,红唇紧闭。
张门治正准备将女尸的头抬起来,岂料女尸却忽然微微晃动头颅,将惨白的脸转了过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发出一阵阴笑——“嘿嘿嘿,哼哼哼,咯咯咯咯……”
然而还没等鹧鸪哨掏出黑驴蹄子,张门治便叁下五除二将手中的“脑袋”拧了下来,蛊师的手奇快,只一眨眼的功夫,“人头”上的“头发”“脸皮”就都被他一一扒了下来,只剩下一个开着几个窟窿的木球在手中。
陈玉楼这才后知后觉,原来那“人头”根本就是假的,木质的圆球上糊着一层染白的软皮,和灯笼差不多,皮上面画着五官嘴巴,粘着假发。得益于水龙晕的独特风水,这傀儡才在大梁上挂了千年都未曾腐朽,就连身上的衣衫都保存的完好无损。
方才张门治就是凭这一身红袍才识破了眼前的把戏——傀儡身上鲜红的衣服款式很独特,和中原服饰大相径庭,工艺也很复杂,是夷人之中的大巫们所穿的巫袍。大巫中的女性又叫“闪婆”,也就是俗称的巫女,传闻她们可以在服用特定的药物后通灵,直接与神仙沟通,因此在夷人的社会中,闪婆的地位很高。献王可以让自己的王后陪葬,可却断然没有将闪婆吊在自己的明楼里的道理,否则就是神明大大的不敬。
陈玉楼猫下腰凑近了观瞧张门治手中的木球,那东西和人头差不多大小,表面光滑,里面是空心的,上面总共开了七个大小不一的孔,正应对人的七窍。看到这里,他心里就大致有数了——这玩意就像个木塤,只要有风吹进去就会发出声音,无非就是声音类似人的笑声罢了。
只见张门治眯起眼睛,面露戏谑,将嘴唇靠近了木球上的一个小孔,呼吸之间,那东西果然发出一阵“嘿嘿呵呵”的尖利鬼笑,只是在他手中,那种魔音贯耳的冷笑声小了不少。盖因大殿空旷,殿中全是能发沉龙音的大棵楠木,殿顶又居高临下,因此挂在梁上的时候,这木球发出的声音才会绕梁不绝。
“师兄不早说,就顾着卖关子,给我吓出一身冷汗来!”封门仙一边摩挲着背心一边抱怨,而张门治也不恼,反而笑意盈盈地对她勾了勾手指头。
“小师妹有所不知,真正的奇技淫巧,可全在这里面呢。”
张门治说着便猛地将手中的木球撞向地面,那保存了千年的古物件瞬间粉身碎骨,他垫着手巾子,从满地的木渣子里捡起了掌心大小的一块黑黝黝的“石头”让众人看——那东西又硬又韧,表层已经有些玉化了,乍一看倒像是一块黑玉,窄长平整,一边是平头,另一边则是尖半圆,平头那面还有几个乳白色的圆圈,里面还隐隐有层红黄相间的暗淡颜色。
“这东西之所以能发出笑声全靠它,此物奇毒无比,见血封喉,不可沾身。不过若是妥善处置,却可以入药,专治天生聋哑之症。蛊师们经常会将这种东西扮成人身悬挂在自己的门口,待风吹过,门前便哭笑声不绝,如此装神弄鬼,以期吓退别有用心之人。”
有道是术业有专攻,青囊派的人到哪都忘不了治病救人,盗墓之辈自然也到哪都惦记着机关陷阱。此时此刻,陈玉楼突觉后颈一凉——这凌云宫千年未曾开启,自然也不会有穿堂风,他们此来大开殿门,疾风所至,木塤发出鬼哭,这难保不是献王设下的陷阱。而也正是在此时,陈玉楼突然闻到了一丝腥臭味,那种味道很突兀,夹杂着水腥味和人血气,倒很像祭道中的味道很像。
“小心有诈!”
听到陈玉楼的惊叫,围绕在张门治身边的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回头,原来这半晌已经有叁只长成了的鬼婴跟着他们一路进了凌云宫。鬼婴生长奇快,不过一日长短,便长得如人一样高,连身后的尾巴都不见,除了双手双脚之外几乎和常人无异,想来栈道上防虫的药物对这些长成的鬼婴已经没有效果了,所以它们才能如入无人之境。
鹧鸪哨拔枪便射,正中一只鬼婴的左眼上,直打得它眼珠都凹了进去,流出不少绿水,疼得嘶嘶乱叫。可那厢冲向陈玉楼的鬼婴却势如破竹,丘门星见此连忙挡在了陈玉楼身前,一招旋风腿便将那畜生踢得飞了出去。
丘门星力大无穷,使出旋风腿何止千钧之力,鬼婴吃了他一脚连连后退,一路退到了前殿的大鼎上。可偏这畜生不服,意图反扑,将牛蛙一样的双腿抵在了黑色铜鼎上,暴起一跃时,竟将铜鼎的盖子从鼎上向后蹬了出去!借着它扑击的力道,丘门星将它向后踹开,那痋人的头部正好撞在壁画墙上,雪白的墙体上,立刻留下一大片黑色的血污。
失去了鼎盖的六足黑鼎露出了里面白花花的一片,里面全是赤身裸体的尸体,从尸身上看,男女老幼都有,数量少说有十七八具。尸体堆积在白色的凝固油脂中,油脂透明得如同皮冻,所以看上去像是被制成了蜡尸,虽是时隔千年,身上的血迹却依旧殷然。
早在夏商之时,便有用鼎烹人祭祀天地神明的记载,而且被烹者不能是一般的奴隶,否则会被认为是对神明的不敬。看来献王果然还没有举行他踏龙登天的仪式就已经死了,所以这只“大锅”还没能派得上用场,而鼎中的尸体或许都是被献王俘获的夷人中最有身份之人,甚至可能还有献王的眷属。
黑鼎倒塌的瞬间,一股灼热的气流便从黑鼎中冒了出来,铜鼎下的六只兽足像是六只火麒麟,面朝内侧分别对应,从兽口中喷出六条火,鼎上的黑色表层也立刻剧烈地燃烧起来,鼎中的尸体都被烈火和热油裹住,迅速开始融化,殿中的气味令人欲呕。看来铜鼎中可能有火硝,盖子一动就立刻触发,大约是献王准备在阙台上祭天时烧的,想不到却被一只鬼婴无意中破了。
片刻之间,六足黑鼎就变成了一个大火球,熊熊火焰将整个后殿映得一片通明。凌云宫的主体是楠木加砖瓦结构,因建在龙晕上边,所以十分干燥,不过片刻的工夫,殿中的木头已经被热流烤得“噼叭”作响。鹧鸪哨心中暗叫不好,忽然猛听殿内墙壁轰隆一声,他转头一看,见墙上破了一个大洞——前面正殿那条一头扎进献王登天图的水银龙的龙头竟然穿过了后殿的隔墙,从后殿中露出的龙头口中喷泻出大量水银,地面上立刻滚满了大大小小的银球。
片刻之间,连接前殿和后殿的短廊便轰然倒塌,把出口堵了个严丝合缝。大火步步逼来,无路逃脱,稍后也会遭火焚而死。殿中四面楚歌,陈玉楼急道:“殿门出不去了,咱们快上石碑,从上面出去!”
众人随即便直奔墙角最高的那块石碑,避着脚下的水银,蹿到了殿角的高大石碑下面。与此同时,殿中的另外叁面墙壁上,也探出叁只兽头,同样是口吐水银的机关,殿中的地面立刻被水银覆盖满了。
挂在石碑上,鹧鸪哨俯身向下看,见流动的水银已经有半人多深,就连殿内燃烧的六足黑鼎的火焰也暗淡了下来,火光在水银面上反射出无数流动的波纹,使殿中光影的十分绮丽之中,更带着十二分的诡异。火焰熊熊,殿中的空气稀薄了许多,大量水银被火焰的温度一逼,散发出刺鼻的热汞味道,气味难闻至极。
殿内水银越来越多,已经没过了六足铜鼎的鼎腹,只消再有片刻,就会将画墙、石碑完全覆盖。眼看灯光在水银上晃动,鹧鸪哨心中猛然间出现一个念头——凌云宫的后殿中古怪的地方极多,尤其是这突如其来的水银机关,虽然出口被堵死了,但是这宫殿的上层即便没有炸药也能轻易突破逃出,那这机关的意义何在?难道不是用来对付入侵者,而是为了用大量水银,埋住隐藏在这后殿中的一个秘密……
凌云宫中那数堵摆成八卦九宫之形的壁画墙,其中有一堵格外突出——就是方才被丘门星踹了一脚撞破了壁画的那面。此墙一破,殿中的短廊立刻被封死,又有大量水银从龙口倾泻而出,一切都说明这面墙中藏着重要的东西。
殿内的汞气渐浓,已无法再多停留,此时更无暇细说,鹧鸪哨给封门仙打了个简单的手势,便将钻天索系在腰间,下降到破裂的壁画墙处。壁画墙被鼎盖撞裂的地方果然露出半截玉函,函上缠有数匝金绳,鹧鸪哨来不及细看,忍耐着呛人的汞臭,立刻动手,用金刚伞猛凿墙壁,伸手将藏在墙壁中的玉函取出。殿中的数只兽头仍不断喷出水银,正没过了壁画墙上破洞的高度,若刚才慢个半分钟,他就永远也没机会得到这只玉函了。
一道刺眼的阳光射进了阴森的宫殿,鹧鸪哨抬头向殿顶一望,见殿顶已经被开了个天窗。殿外日光已斜,由于特殊的地形,虫谷深处每天受到日光照射的时间极短,日头一偏就会被大山遮盖,逐渐陷入黑暗。
众人逃出生天,站在溜滑的大片琉璃瓦上,见天宫下的龙晕已由日照充足时的七彩变为了一抹昏暗的金光,而谷中深处的漏斗状水潭已经黑得看不清水面了,似是与深潭底部的黑色漩涡融为了一体。
正在此时,陈玉楼指着天叹道:“你们看那天空的云,可有多奇怪。”
_____________________